在字节跳动，造赛博古籍

“你在字节跳动哪个业务？”

“古籍数字化。把《论语》《左传》《道德经》这些古籍变成电子版，让大家都能免费看。”

没错，除了你熟悉的那些 App，字节跳动还在做一些小众而特别的事情，古籍数字化就是其中之一。

在字节跳动与北京大学的合作之下，识典古籍官网已经上线了 685 部古籍，包括双方参与设计与研发的《永乐大典》高清影像数据库，你可以登录官网或者在今日头条古籍频道看到它们。

可不要以为古籍数字化只是扫描一个电子版放网上，它对技术能力要求很高，比如：

1.古籍的排版并非从左到右、行行清晰，这样的文本，怎么提取出来？

2.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我怎么知道用户要的是哪一种？

3.我的文言文只有高中语文水平，要怎么做人名、地名等命名实体识别？

我们找字节跳动的程序员们聊了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解决方案。来看看他们在做的究竟是怎样的工作吧。

Q1：你为什么会对古籍感兴趣？

我最早做的是直播业务，后来发现古籍项目缺少服务端研发，我就过来了。

巧的是，我的女朋友是中文系毕业的，学过一些古籍研究的课程。她的同学们做研究的时候经常抱怨没有好的古籍阅读平台，所以当她得知我要做古籍项目的时候还挺开心的。

后来上线之后也发现，这个产品确实可以帮到很多学生和古籍研究人员。

Q2：这么说你之前是门外汉，那要怎么搞懂古籍呢？

这个项目是跟北大合作的，所以北大的老师会给我们讲古籍相关的知识。

别人开会讨论 GMV、研究 DAU；我们开会张口《永乐大典》，闭口《孙子兵法》。虽然都是研发，但画风完全不一样。

而且让我非常惊讶的是，北大的老师虽然是研究古籍的，但是很懂计算机，甚至还会写 Python 来进行一些数据处理。

Q3：古籍数字化这个工作难在哪？

作为古籍数字化业务的研发，我们业务的复杂度很高。比如古籍的格式里，大字是正文，小字是注解，单独一列的大字是标题，比现代人写的文章复杂多了：

因此，为了把这些复杂的结构区分开，我们定义了一套古籍的元数据协议。

最特殊的是，古籍里有一些字是现代汉语里没有的——它不是繁体字或者异体字。比如你看《永乐大典卷之三千五百十八【九真】》的开头：

右侧这些类似「门」字，或者像横折钩笔画一样的字，现代汉语字库里压根没有，我们就用图片的形式嵌入到文本中：

这样你就会看到，文本中不仅有正常的字，还有第二行黄色的「注朝门」三个字的注解，还有那些黄底的图片，我们以 Unicode 特殊字符的形式存储下来。

这样，我们就把一页一页的古籍变成了结构化的数据，可以满足行业通用的 TEI（Text Encoding Initiative）元数据标准，能区分章节、标题、内文，方便搜索、翻看，而且还能进一步编辑整理。

现在，借助飞书文档提供的 SDK，我们已经为合作方北大的专家学者们提供了古籍整理平台，便于精校现有古籍、增加新的书目。

Q1：OCR 是怎么识别出文字的？

我们一般先通过深度学习中的目标检测技术，通过计算机视觉确定图片中的主体在哪里，找到文字的位置。

然后再识别文字的内容。

这就类似于一个分类问题，算法自动判断这是一个什么字。

Q2：这么说它是很成熟的技术了？在古籍场景上会有什么难点吗？

古籍要复杂一些。

一般的现代印刷体，我们只要找到一行一行的文字，就可以识别了。但古籍不同，虽然大部分古籍都是竖着读的，但也有横着读的，所以识别出每个字之后，要推理出它的阅读顺序。

你看，大部分情况下每个字旁边，上、下、左、右、左上、左下、右上、右下一圈一共有 8 个字。

但识别出来之后，计算机只能知道某个特定位置上是某个字，并不知道这些零散的字的阅读顺序，它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顺序将这些单个字符排列成一段文本。

因此，每当找到一个字，就需要把它和周围的 8 个左右的字分别连接在一起。

算法根据语料自动判断每一组连接是否符合阅读顺序，符合便是 1，不符合便是 0，这样，就可以推导出识别出的文字的阅读顺序（下图红色箭头）。

这样才可以找出阅读顺序，把它变为数字化的文本。

上面那些保存完好的规整印刷古籍要容易一些，还有一些非常困难的，比如下面的佛经：

它是手写体而非整整齐齐的印刷体，排版也比较随意，关键还有很多褶皱和残缺，保存状况并不好，亟待整理。

面对这样的古籍，模型可能没见过此类特殊排版。我们的方法是：如果某种版式很常见、需要用到 AI 来自动化，那我们就多用一些数据去训练；实在没有数据，那就还是自己用文字渲染或者 GAN 模型来生成一些「仿制古籍」去训练 AI。

Q3：你们需要用到很多 AI 技术，有那么多古籍数据可以让你们去训练 AI 吗？

会有这个问题。有些生僻字出现的太少，我们找不到真正的古籍，只好让 GAN 模型自己写一个生僻字来当做训练集。

另一种比较聪明的方式是，如果这个生僻字刚好可以根据偏旁部首拆开，比如「毈」字可以拆成「卵」字和「段」字，那就拆开再识别好啦。

Q4：除了古籍，字节跳动还有哪些业务场景会用到 OCR？

很多啊，比如当你在抖音搜索视频的时候，视频里并没有几个字，那搜索引擎是怎么把这些视频找出来的呢？因为我们用 OCR 提取了创作者给视频加的字幕。

虽然 OCR 是一项历史悠久的技术，但也是需要不断创新的。想要把一种技术产品化，不光要把文字识别出来，还要做信息抽取。视觉信息+语义，变成一类多模态的技术。

Q1：来讲一讲古籍的 NLP 怎么做吧？

不管是给古文分词、分段、加标点，还是识别文中的人名、地名、书名、官职名这些实体，都是做序列标注。文本就是一个序列，首先需要模型自动标注文本中的每一个字，就是给它打标签。

比如给古文加标点符号。就像人类完成这项工作一样，模型会判断这个字的后面是否要加标点。如果应该加标点，再判断这里应该是逗号、句号还是问号，模型会根据这个字上下文的语义来去做判断。

识别人名地名则是命名实体识别 ，这是一类典型的 NLP 任务。模型会给每个字两个标签：

一、判断它是不是人名书名这类实体词之内的文字，并且处于词语的哪个位置？

二、判断它是人名，还是地名、书名、官职名。

上面这些过程是整体完成的，主要依赖编码，把文字编码成词嵌入，来计算每个字属于不同标签的概率。

当然，在古籍上，我们训练编码器就需要用一些标注好的古文作为语料。我们的合作方北大的老师就给了我们很多这方面的资料，通过清洗后获得的数据可以帮助我们训练编码器。

其实在 NLP 任务中，古文和现代文的差距，就像中文和英文的差距一样大，所以会用到一些跨语言的预训练模型，用古文语料在一个中文预训练模型上再进行训练。而且我们内部还有很多现成的工具，可以帮助我们更便捷的完成 NLP 任务。

Q2：除了语料库不一样，古文 NLP 还有什么难点么？

其实这项工作就像教一个模型学会古文，给它数据之后，结合一些工具方法，让模型自己学会给古文分词、加标点、识别里面重要的名词。

模型学会之后，当然就要让它「写作业」，来判断它到底学会了没有。

然后问题就来了：我不是学汉语言的，不会给它「批作业」，很判断它到底学得怎么样。

对我来说，读古文比读英文更难一些，只能靠着中学语文学到的那点文言文知识来判断。如果我拿不准，就去和其他句读工具的结果对比一下，实在不同的话就自己去搜索呗。不得不说，这确实帮我巩固了中学语文。

Q3：在字节跳动，NLP 技术还会用在哪些场景？

其实我们做 NLP 的方向很多，除了我在做序列标注，还有同学会研究知识图谱、机器翻译之类的技术。

具体场景也很多，比如会做广告文案的自动生成，飞书会议中的自动翻译，自动识别电商商品的品牌等，这些场景的准确率也都比较高了。

我们也在支持火山引擎，用 NLP 技术满足各行各业客户的需求。

Q1：古籍搜索和其他搜索有什么不同？

古籍搜索主要和其他搜索有两点不同：

第一个是分词的不同，我们定制了一个古籍的分词器，用于处理古文中句读的问题；

第二个是排序的问题，由于古文分段都是由后人手工分段，段落长度参差不齐，长度差别可达到几千倍，对于搜索结果的排序有着许多意料之外的影响。公司内部的搜索中台有很多分词、纠错、返回排序之类的功能，可以直接调用，我们在此之上定制了一些古文的排序策略，对排序结果有一定的优化。

Q2：用的是哪种分词方式呢？

分词是前面负责 NLP 的同学用 BERT 模型完成的，训练它的语料库是一个叫「史藏」的数据集，模型学完史藏之后就会给古文分词了。

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

李白有一句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当用户搜索这句诗的时候，模型有时候会认为「白玉京」是一个姓「白」名「玉京」的人，把它拆成两个词，有时候会认为「白玉京」是一个词，两种情况搜索结果完全不同，用户可能会找不到这首诗。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使用单字切词的方式，把整句诗都拆成一个一个的字，就能保证把这首诗搜出来了。

Q3：看来古文的语法问题比较难处理，识别单字会更简单？

也没有那么简单。

正常你用搜索引擎，显示搜索结果的时候，你搜的词会被高亮或者变个颜色展示出来。但有一天产品验收的时候就给我提了一个问题：搜索结果中的异体字不会被高亮。

比如，「白」字在古籍中还有两个变体字：

搜出来正常的「白」字都被高亮了，两种异体字却没有被高亮。这种情况很常见，比如搜老子的《道德经》你会发现这三个字，每个都有很多种写法：

那我就要去解决这个问题，把每个字的每种写法，不管是繁体字、异体字还是通假字，都归一化，就像你搜索大写「ABC」的时候，小写的「abc」也可以被搜出来一样。

我们搜罗了很多异体字相关资料，甚至包括北大老师他们自己总结出来的异体字映射表，经过数据清洗之后形成了我们自己的繁简归一化程序。用户输入搜索词的时候，我们统一转化成简体字来搜；呈现结果的时候，再把各种写法都变成高亮。

我试了一下，这套数据非常齐全，比市面上很多主流繁简转换工具都全。

Q4：你不是专门做搜索的同学，也不是专门做 NLP 的同学，那你怎么完成这项工作？

因为公司有其他团队可以合作呀，我找到了公司内部搜索相关的中台团队，他们为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去请教他们。

为了完成古籍定制化的服务，我也学了很多知识，除了学习搜索中台的帮助文档外，我还买了一本巨厚的《信息检索导论》自学 ，努力去了解分词相关的论文资料。

之前遇到一个问题，用户搜索的那句话的原文总是排在搜索结果的第二而不是第一，我就一点点的去看返回结果的日志，研究其中每一轮排序的相关细节，想尽各种手段研究明白它的打分权重之后才解决了这个问题。总之，做这个项目的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搜索技术。

-The End-

看完上面四位程序员同学的经历，你会发现这些能够帮助更多人学习、重温历史文化的工作有其自身的价值和魅力。

用先进的技术，修复古老的记忆，这本身就是一件很酷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