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会反对 ChatGPT 吗？～深度好文| 社区征文

近来，ChatGPT 炙手可热，发布短短 2 个月，用户就超过 1 亿。其中，很多用户是学生，他们用 ChatGPT 来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替他们写作高水平的论文。据在线教育机构 Study.com 对 1000 多名学生展开的调查显示，超过 89%的学生在用 ChatGPT 写作业，53%的学生用它写论文。《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直截了当地提出：“大学论文已死。”

《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网站上“The College Essay Is Dead(大学论文已死)”

这引起一片恐慌与焦虑。很多专家与教师认为，这是一种作弊，应该禁止学生使用 ChatGPT。最先传出封禁 ChatGPT 的是 Stack Overflow，随后学术期刊《自然》（Nature）也明文规定 ChatGPT 不可以成为作者。

因为担心对学生学习产生负面影响，美国一些教育机构已经开始阻止对 ChatGPT 的访问。纽约市教育部门新闻秘书珍娜·莱尔（Jenna Lyle）在一份正式声明中说，纽约市公立学校禁止在学校设备和网络上访问 ChatGPT，因为该工具无助于“培养批判性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

历史总是重复，相似的事情，2000 多年前也曾发生过。被誉为“西方第一教师”的柏拉图，就曾抵制过文字书写。在《斐德罗篇》中，他借埃及国王泰玛斯之口发出警诫，利用文字会让人善忘，将带来记忆能力的下降和思想的贫瘠：

你的这项发现将会在学习者的灵魂中产生健忘，因为他们将不会使用自己本身的记忆；他们会相信依赖外部的书面文字，而不靠自己进行记忆。

柏拉图本不应成为抵制文字书写的人，因为西方历史上第一位长期受益于文字这项发明的人正是他（怀特海说：西方 2000 多年哲学史都只是柏拉图的注脚）。

柏拉图推崇口语而贬低文字，列举文字著作的种种缺陷，强调其相对于口传的从属地位。他认为文字技术是人类联系的死敌，它造成了交流对象之间的分离。书面文字是凝滞僵固的，提供的感官信息是稀薄、抽象甚至是干涸的。

《雅典学院》

如同我们当下，人工智能初生，在柏拉图的时代，文字书写刚开始普及。柏拉图敏锐地觉察到这种新鲜事物所携带雪峰般的力量和隐忧。借助文字，死者能向生者说话，但这些话语也会像死尸一样僵硬不变。与文字相较，口语传授与辩论，是面对面传播，人的全部感官全情投入，伴随着手势、表情和身体接触，而不仅只是一段干枯的书面视觉刺激。

但是，柏拉图的警告，在之后漫长的两千年中差不多没人在意。他所担心的那种“健忘”，并未成为现实。相反，书面文化结出了累累硕果：科学与哲学、法典与经文，以及历史和文学等等系统反思与知识保存的成就。这些成就中没有一粒在口语文化贫瘠的不育之地中萌发壮大。

柏拉图的这些言语能够被今天的我们所看到和知晓，正是因为当初他把它们写了下来（包括他的老师，只在街上找人辩论的苏格拉底的言论），这或许是文字技术对他的反击和嘲弄。

在文字昌明发达的时代到来之前，柏拉图预感到文字的力量，同时又惧怕它带来僵化。他担心使用文字，人不再记忆知识，记忆力下降。

当时的情况，同当下对使用人工智能的担忧显然特别相似：担心过多使用人工智能，人们不再会写作，不再会批判思考，思考能力下降。新技术被看作是对人能力的一种侵害，是懒人的扶手。

类似文字和 ChatGPT 这样的新技术，是需要人专门学习才能掌握的一种外在技术（而语言则好像是内在天生的）。正如众多刚诞生的技术那样，它们因此立即招来异化的非议。

二

事实上，技术带来的问题，可交由技术去解决。

抄袭查重检测行业中的头部企业 TurnItIn 公司，其副总裁 Eric Wang 说，和人类写作的方式相比，机器写作会更为高频地运用固定词句，更缺少人情味。这意味着，机器写作的文章是可被预测和识别的。TurnItIn 公司表示，2023 年内，TurnItIn 将会开发出新的算法工具，从而帮助教育工作者发现运用类似 ChatGPT 的机器生成工具的作弊行为。同样，斯坦福大学决定“以智制智”开发了 DetectGPT，用来检测文章是否由 AI 生成。

更为根本的是，封禁可能只是一种封堵洪水的方法。

面对新技术滔天而来，真正应该选择的是疏解。不应该把 ChatGPT 当做障碍，一块挡在路上的拦路石，应该把它当作一个踏脚石，登高的踏脚石。

让所有的孩子都学会使用 ChatGPT 这样的人工智能工具。相应的，提高对论文对作业的要求。学生必须注明，这篇文章是否用 ChatGPT 完成。若是，则需要注明哪些是用 ChatGPT 生成的，哪些是学生的真正的观点。

同时，对于学生运用 ChatGPT 写成的文章，要求要高一些，而不是用这些内容来跟其他人自己写的文章来比较。学生可以引用借鉴 ChatGPT 生成的内容，在 ChatGPT 生成的内容基础上，再来写出一篇好文章。对运用 ChatGPT 写成的文章，不再仅仅是文通字顺，而是要有个人的认知与思考，还有新颖的视角与观点。

不过，这同样也对教师提出新的要求（不过，并不一定是更难或更高的要求）。首先教师自己得学会使用 ChatGPT，并且在出题之前，自己与 ChatGPT“交谈”一番，熟悉 ChatGPT 生成的文章范例，或者直接把 ChatGPT 生成的文章放到题目中去。

三

实际上，当下的人工智能与当年的文字相似，两者都扩展了人的思想。因为新技术，不必再把一切都记在脑中，若有必要，通过新技术再获取需要的信息，也来得及。人们可以把节省下来的脑资源，用来干更复杂和更有创造力的事。

正如麦克卢汉所言：“柏拉图做出这番观察时，他无法知道西方世界接下来的两千年都将是手抄本文化。”尽管柏拉图可能会反对 ChatGPT，就像当年他反对文字一样，但是，毫无疑问，这毫无用处。这些新出现的信息技术，力量之大无法估量：它重塑了人类思维，创造了一种全新人类。2000 年后，认知神经科学家们对文盲的研究也否定了柏拉图的看法：借助文字不仅不会让人们更懒于记忆，反而通过阅读学习能够明显改善言语记忆。

因此，甚至是西方第一教师柏拉图，也曾经抵制过人类教育最重要的形式：文字书写。因为他认为图书与纸张相较于口传降低了人们的记忆能力。也许，未来的人类同样会感到奇怪：现在的人类为何会反对以人工智能技术来开展教育，就像当初柏拉图会反对文字书写进入教育。

因而，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技术都在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不要成为技术僵尸，但也不需要将手机电脑丢入废纸篓，回到纸笔时代或石板时代。

不管我们愿意与否，技术必然会改变我们的工作与学习。即使我们自身抵制这种力量，改变我们生活的技术也会逼迫而来，它通过改变我们的生活来逼迫我们必须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