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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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习惯性地看了看电脑右下角,晚上十点,准备回家,不对,是回租住的地方,那个地方不能叫家,他固执的心里一直认为,家在千里之外的地方,那里有头发渐白的母亲以及父亲孤零的坟头,有老黄牛,有驴有羊有田地,也有每年春天的沙尘暴。
他关了电脑,拿出从老家小县城来北京时买的藏青色挎包,里面装着一本凯文•凯利的《必然》,书中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万物无一会长存下去。生命的本质,似乎主要是维持。水分会锈蚀金属,空气会氧化防水膜,润滑油会蒸发——有什么是不会坏掉的呢?很显然没有。”,这句话跟他的世界观不谋而合,有时候他会想,自己也许是个豁达的人吧,至少不固执于一些得不到的东西。可转个念就发现事情不是那么回事,他那种太想上进、太想得到一切的“贪念”总是席卷而至。
“人啊,真是个矛盾体。”老张喃喃自语。
那本书刚刚合适放在包里,紧紧地沿着拉链线塞进去的,硬皮书,抗糙。外边夹层里放着充电线跟充电宝,拉好拉链,熄灭办公室所有的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每天,老张走在香河园路,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在暗夜的掩护下行色匆匆,距离最后一班公交车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加紧一点脚步,橘黄色的路灯穿透雾霾从头顶一个个掠过,整个天空被渲染成一片迷人的炽黄,老张的脸从阴影到惨黄再复回阴影,某种意义上,也像极了人生。
穿过两个红绿灯再转过几道弯,131路的站台屹立在那儿为多少等车的人遮风挡雨,每个过客会在那儿短暂停留,车来时从前门争先恐后挤进去,后门一股脑地吐出来,乐此不彼。
老张每天六点下班,之所以回这么晚是想避高峰,人流量大的时候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那种整个车厢的窒息感让他头晕,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的挤公交灌地铁场景,当自己身处其中时才能真正体会到比目鱼被做成罐头的痛苦。
老张今年二十八,此前的两年在老家种地,是个农民,这一代,他算是最年轻的农民,按照世俗的标准,他是个没有文化的分子,高中时凭借一点小才情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翻江倒海能掀起一点浪花来,爱看闲书,从没把课业放在心上,成天幻想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就像很多空洞的想有钱的人一样,当你真正问他准备怎么得来这样一笔钱的时候嘴里面总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甚至连“茴香”的“茴”字到底有几种写法的托词都理不出。
高考时更是自负到只答一篇作文,满篇针砭时弊跳梁小丑不知西东,如你所料,他当然是落榜的一员,彼时的小张甚至觉得世界都是他的,扑棱着翅膀迫不及待地从笼子缝隙中仰天叽叽喳喳地叫着“给我自由!给我自由!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呵呵,哪来的自信?
131路是双层巴士,老张刷卡,走到了上面那层的最前面位置,在司机师傅的头顶,他喜欢这个位置,视野开阔、居高临下,像是个开疆破土的君王凌驾在众生之上,所向披靡,游荡在暗夜的马路上,接受树枝丫的注目礼,大风越狠心越荡。
这个城市有两千五百万人,曾经来来往往过数以万计的老张,有的留下了,有的离开,正常地像花开花落月亮阴晴圆缺。末班公交的人稀稀拉拉,仿佛能看到空气自由流动欢欣鼓舞。
堵车的长龙并未因是夜晚而消失,老张听着歌,浑浑噩噩地升腾起了睡意,转弯,红灯,高架桥,迷幻地游离在眼前,不睡觉都对不起这微醺的感觉。老张随着车子的起伏晃荡着脑袋,终是睡了过去,窗外花花绿绿的夜景也跟他没了关系,耳机从耳朵掉了出来,耷拉着挂在脖子上,瞬间几个世纪的困倦感袭来,比床上舒服万倍。
一个激灵醒来,辨别车外的高楼,陌生的紧,直觉告诉他已睡过站,一边咒骂自己没用,一边猛地跑下一层,准备在下一站下车,我们可爱的老张摇头晃脑揉揉惺忪的眼扫了眼后排坐着的黑框眼镜披肩发妹子刷了公交卡,车门打开,一步跨了出去遁入暗夜。
老张开着导航,输入自家所在位置,才发现还有四站才能回住的地方,他没坐过站,只是刚惊醒,主管危机感的脑电波做了一个用力过猛的反应让他冲下了车,切换成步行模式开始导航,3.4km,也不太远,正好是他家到隔壁村小芳家的距离,当年热恋小芳时他可是每天五趟来回风雨无阻。此时嘛,就算是舒展腿脚了,老张心想。
自从来到北京,一向以方向感俱佳自居的老张只能开着导航走路了,不是找不到北,而是一楼障目、一桥障目、一街障目,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刚开始老张还心存分清它们寅卯之别的念想,直到自信满满走过很多冤枉路闯了太多死胡同后消停了,从此老老实实地看导航,相信科技的力量。
走着路,饥肠辘辘叫,老张扫描路边的餐厅做着分析,到底这些陌生的餐厅哪家的饭又便宜又实惠?最好能有面馆。看到一家其貌不扬装修陈旧招牌上挂着“炒面”二字的馆子,老张两眼放光,这正是他心目中的饭馆,能满足他所有的想象。吃饭嘛,当然是为了填饱肚子,难道还有其他功能不成?
老张的脑壳中只能处理这种简单的信息,他不知道美食的享用有数万方法,讲究起来能写出八万二千法门似的经书,南北朝就有《食珍录》更有隋时的《食经》,蒸、烤、炒、煎、煮、炖、腌的每个类别下面就有半生、全熟、微晾、蘸酱等吃法,听到这些奇怪的讲究,老张的脑回路肯定缠结在一起,像小猫玩坏的线团,剩下的只有口吐白沫翻白眼了。
店是山西面馆,夫妻店,桌椅虽旧却还算干净,灰白色木质板的桌椅,明亮的白织灯,出菜口旁立着一个大冰箱,左边墙上一副佛龛供着财神,老板娘热情招呼,皮肤暗黄扎着头发,老张要了一碗炒面便坐下来摆弄起了手机。
手机里的世界万千精彩,各种资讯八卦鸡汤段子,微信上永远是红点,在网络世界的老张是个风趣的人,可以很自然地跟姑娘聊天,有时能抖机灵地开一个隐喻的玩笑,逗得群里的姑娘表情包刷屏,这时的老张心里直乐脸上淡然,憋不住时会嘴角上扬一个弯嘴微笑,反正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司空见惯,在公交在地铁在路上在风中总会有人对着空气对着手机莞尔一笑抿嘴浅笑捧腹大笑。
眼睛斜视看手机吃饭是老张吃饭的标准姿势,至于饭的味道,他总忘记咸淡忘记到底是怎么咀嚼下咽。吃饭看手机这件事有时会上个微博热搜,甚至有人提出“放下手机,尊重食物,你知道每份食物来到你面前有多不容易嘛?”之类郑重其事地口号,这种消息当然是吃饭的时候看的,老张看到乐不可支,塞满面条的腮帮子,嘴角的辣椒油,脸上的粉刺,共同诠释着老张嘲笑的神情。
赫胥黎说“一个人在饭前可能是个悲观的宿命论者,而在饭后则可能成为信仰意志自由的乐观主义者。”吃饱了饭的老张有点膨胀。
城市生活,方便快捷,很多人已经没了身上装现金的习惯,无论是街边摊还是补车胎都能扫码,用商业术语来说,这是优化了做事效率,能省出大量的时间来做别的事儿,而芸芸众生如老张者,本来就不知道自己青春该怎样挥霍,省来的时间也继续被号称为他省时间的人抢夺,你情我愿,两情相悦。
扫码付款走出店门,老张点了一支烟,看向天空不见星辰。
打开导航,确定了方位后,老张又恢复了行色匆匆。路过天桥,他想起了很多影视的桥段,有站在上面呐喊的彷徨的手足无措的,也有矫情地说着诸如“看着桥下的人来人往,想到这个城市跟我没一点关系,我感觉好绝望。”老张就想从心底骂几句傻X,巨婴的心态就是这样,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得为自己让一条道出来似的,你也别指望你混到多么人模狗样这个世界就跟你有关系了,告诉你,还是没关系,房子在那儿,那张纸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它就跟你有关系?幼稚!姑娘在那儿,跟你结婚,那张纸上写着你俩的名字,你们就有关系?天真!身边围满好多办事的人,你自以为主宰着他们的命运,伸出贪婪的手,露出猥琐的笑,你就跟他有关系?破鼓万人捶!
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的愤世之言,老张走下了天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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