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地七街

2006 年，我 18 岁，学生生涯即将告罄，在九月进入鲁能铝业的间隙中，还有过一小段的北漂打工生涯。现在想起来那段经历很是魔幻，从头到尾个把月的时间，却让我产生那么多的记忆。

六月份高考失利，预料中的事，和往常一样享受着暑假，不想在家待着，每天都到河里游泳，天黑才回来。其实内心里也清楚，这次是有点不一样了。高中三年让我从一尖子生变成考场上乱涂答题卡的孙子，这一点让我妈和我都挺膈应的，但我们各怀心事，表面不说 而已。她和我说了十年你好好学习考大学啊，不然将来种地啊那一套，连打带骂的给我造了个梦，我信了，直到我哥大一一年亲自演示了下上大学的费用后，就画风突变，开始默认我对学习放任自流的态度。可是面子上还是不能松下来的，于是后期的劝学就变成了：你要是考的上，那一定是砸锅卖铁；考不上，也不能怪为娘无情了。再说了，考大学也不是唯一出路啊，对不对。我父亲是从头到尾都很理智，说上大学没用了，现在到处都是大学生了，出来都找不着工作。

我属于很早熟的人，较真的习惯让我成绩一直还不错，数理化很拿手，但同样也是这些习惯毁了我，以上的话在我内心里被无限放大，命运彻底扭转：我就是被抛弃了，我是如此的信任她，但面对困难时，我是第一个被放弃的。我开始回忆起她童年时对我的种种不公，和我哥比较，越想越多，越想越恨，于是我天天一言不发，她欲言又止，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并不好。

我不能天天在家待着，往年我面对的还是下一次开学，这次面对的是就业了。我也不想耗着，憋着口气，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任由安排，能靠着自己吃饭最好不过。在家庭会议否决了工地和饭店服务员后，还是觉得我该再学点东西，于是 7 月份我到了十八线县城的电脑培训班续了一个月的学生生涯。

为什么只一个月？因为他们那点东西撑死能讲半个月，而且还包括大部分的自习时间，吃的住的都感觉自己像个民工，估计也没人能坚持超过一个月。班上没多少人，大多人都来了又走，当是县城学生高考录取后暑期休闲的地方，当然也有我这种前景不明的，大家鱼龙混杂的聚在一起假装学生，除了聊女生，还多了些飘渺的未来。

在那里我大概知道了机箱里硬件的构成和简单作用，怎么排查是哪个硬件出了故障，学会了音频剪辑，刻录光盘，一些稍复杂的 excel 公式，通通都是为了能到电脑城当个小雇员而准备。

我学的很认真，知道这种日子没多少了，和我一样认真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班上女生最漂亮的，没有之一，男生宿舍总聊起她，好像比我大很多，二十三四的样子，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打饭，洗碗。洗衣服后，二楼宿舍窗台就飘满她的连衣裙。

熟悉起来后，才发现很开朗，也很爱害羞，我们几个经常逗她开心，有意无意和她搭话，她要笑起来，就更漂亮了，然后就觉得学校饭菜还不错，住宿质量也还行，前途看着好像也不那么灰暗了。

我们互诉苦恼，和她的比起来，我的简直不值一提，她说她想学化妆，但需要攒点钱，她家人好像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但为什么需要在这里攒钱我已经忘了。其实光这一点其实能说明很多了，但对于 18 岁的我来说，想象空间极其有限，我其实一直都痛恨我想象世界里的贫瘠，到现在也是。她和我说的那些我几乎扭头就忘，第二天继续吃饭，学习，聊天，睡觉。那个年纪，我只在乎自己。大概是最后几天的时候，她就突然不和我说话，下课就躲在宿舍，吃饭都不见，男生们全都失了魂，包括我。

最后一天晚自习结束时候，她径直走过来，说："永强，你跟我出来，我和你说个话"，我被吓呆了，老师还没走，附近桌上更是跟着起哄，乱作一团。

然后我跟着她下楼，拐弯，走出校门。校门平时是锁着的，也不知道那天为什么开着，马路上为了省电，隔好远才开一盏路灯，黑暗间隙的时候，只能看到她发髻上的闪光，和各种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