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性手术后，产品总监和当当网打起了官司

2020年5月摄于北京



昨天看到了一条信息，是关于北京法院的一则民事判决书的。这份判决书有意思的地方有两个，



• 第一个是这个案例本身十分的新奇，讲的是一位产品总监，在做了变性手术之后被公司取消劳动合同，这场官司由此而生；

• 第二个是判决书里边的一些原则和理念阐述是比较罕见的。不是这个原则和理念罕见，而是这个阐述出现在判决书里是罕见的。





这个案件的双方分别是当当网和当当网的产品总监高某，这个产品总监“系当当网公司产品部的最高负责人，也是唯一负责人”——这个定位是在法院的判决书里面出现的。



2015 年高某入职当当网，合同到期日是 2019 年 4 月 12 日。高某得了易性症——这个是在 2018 年经过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诊断确认的。易性症，简言之，就是自己认知里的性别和实际的性别不一样，比如我生理上是个男的，但是自己觉得是个女的，并且生活习惯作风也都跟女的一样。这种问题可以通过手术来解决。最出名的易性性症手术患者是曾经的“全国道德模范”刘霆（男），通过手术变为女性并更名为刘婷（女）。





2018 年 6 月 27 日当当网的产品总监高某跟公司请病假，当天住院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征医院，做改变性别的手术。改变性别之后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因此他就在微信上和直属领导请假，后面又继续请假。直属领导都是同意了的。因为公司有相关的规定，所以需要高某走内部的 OA 流程来请假，问题就出在这里面。他的一个请假申请是没有走完所有的流程的：总裁办批复同意，转到员工关系管理员之后，一直没有通过审批。因此，当当网认为他这个请假是没有得到批准的，他长期（按照医嘱，术后休息一个月以上）不出现在公司就属于旷工——因此当当网就可以解除劳动合同，这是合法的。这是举证焦点之一。 解除劳动合同是不是合法，有两个影响，第一是，是不是需要支付之前的一些时段的工资，第二是，是不是需要继续执行合同直到截止日期。



举证的焦点之二是，2018 年 5 月到 9 月，当当网 按照劳动合同里的联系地址 给高某寄送材料，要求提交《请假证明原件通知书》，然后分别寄送了《返岗通知书》《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高某在 2017 年开始就已经不在这里居住了，所以前面的材料都没有及时收到。



高某的联系地址变更没有及时通知公司，这个责任是在高某的。因为劳动合同里很清晰的规定了，双方联系地址变更 均需要书面通知另一方。



按照判决书的说法，本案的三个争议焦点分别是（引号内是判决书原文）：



1. 是不是该解除劳动合同：“当当⽹公司与⾼某某解除劳动合同的⾏为是否违法”

2. 高某是不是该继续在当当工作：“双⽅订⽴的劳动合同是否应当继续履⾏”

3. 当当网是不是该支付高某某休假期间的工资：“当当⽹公司是否应当⽀付……期间的⼯资以及上述期间的⼯资标准应当如何认定”



具体的细节不再阐述。最终的结论是：



1. “⾼某某并 不存在旷⼯⾏为，且当当⽹公司与⾼某某解除劳动合同的劳动规章制度依据亦不充分”

2. “当当⽹公司与⾼某某订⽴的劳动合同 并⾮已经不能 继续履⾏”，需要继续到 2019 年 4 月 12 日，也就是劳动合同终止日期。在这之后，是不是续签，由双方协定。同时，“薪随岗变”原则继续适用，这就要求高某不能要求不调岗位、不调薪水；同时要求当当网“不得滥⽤’薪随岗变‘的原则极⼤幅度降低其薪酬待遇”。

3. 要赔付。高某某在当当网解除劳动合同之后，“未能提供劳动系当当⽹公司违法解除劳动合同所致”。



OK，前面用了一千多字，基本上把这个案件大致说了一下。里面的细节十分多，基本上每一个争议点和举证点，都是一个知识点，也都是一个潜在的坑。



在这份判决书里，双方事实陈述完毕之后，宣布最终判决之前，有两段理念阐述，我觉得非常优秀，这也是在判决书中难得一见的。联想到前两天的短视频，审判员高喊打断律师的辩护并请民警撤掉辩护律师的麦克，我更加觉得这种理念和文字出现在判决书里，是应该的，是温暖的。



现代社会呈现出愈加丰富多元的趋势，我们总是发现身边出现很多新鲜事，我们⼜会学着逐渐的去接纳这些新鲜事，除⾮它威胁到了他⼈、集体、国家或社会公共利益。



也许正是我们对很多新鲜事的包容，才奠定了⽂明的⻓远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我们习惯于按照我们对于⽣物性别的认识去理解社会，但仍然会有⼀些⼈要按照⾃⼰的⽣活体验来表达他们的性别身份，对于这种持续存在的社会表达，往往需要我们重新去审视和认识，这种重新审视和认识或许是⼀个⾮常漫⻓的过程，但确实越来越多的⼈选择包容，我们也确有必要逐渐转变我们的态度。

因为只有我们容忍多元化的⽣存⽅式，才能拥有更加丰富的⽂化观念，才能为法治社会奠定宽容的⽂化基础，这或许就是有学者指出“社会宽容乃法治之福”的逻辑。



我们尊重和保护变性⼈的⼈格、尊严及其正当权利，是基于我们对于公⺠的尊严和权利的珍视，⽽⾮我们对于变性进⾏倡导和推⼴。



本院呼吁并相信当当⽹公司及其员⼯能够发扬“开放、平等、协作、快速、分享”的互联⽹精神，以更加开放、宽容的⼼态⾯对⾼某某，在⾼某某能够胜任新岗位的前提下构建和发展和谐稳定的劳动关系。



本院亦提示⾼某某要珍惜社会给予的尊重和保护，在维护⾃身权利的同时不要滥⽤权利，以更加坦诚、平和的⼼态⾯对当当⽹公司，⼒争在新的岗位上取得更优异的成绩。



附录一

北京当当⽹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等劳动争议⼆审⺠事判决书 http://www.bjcourt.gov.cn/cpws/paperView.htm?id=100910461275

附录二

当当网男员工变性以旷工被解雇【首部变性人纪录片《我本佳人》】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vD4y1Q7x5



本文最早发表于我的公众号不能不讲理